直到第二天的下午,隔壁的三奶奶才召集了几位好心的村民把爷爷他们抬到了里屋的床上,这床说是床,其实是土炕,在昨天的大火里没有被烧坏。爷爷和奶奶就躺在这张没有任何铺垫的床上,亏得三奶奶又回家找了一个到处是洞的破棉袄充当枕头。娘这时已经被爹叫醒了,但是她神色呆滞、行为怪异,经常会因一些小小的动静、哪怕是风吹槐叶的‘哗哗’声,她都能吓的蜷缩起来,躲在角落里直打哆嗦,爹没有办法,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就在这天晚上,那暴徒老张又带了几个随从,抢走了屋里屋外他认为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那半块磨盘就是他们实在搬不动才舍下的,至于后院粮仓里的粮食,也毫无例外的被洗劫一空。但人终归是人,即便是穷凶极恶到了巅峰,也总是会有一些善良掺杂其中的,也或许是怕害了性命,老张命人弄了一些蒸熟了的野菜团子和一桶凉水给了爹,之后便没有再出现过。
两年过去了,新天朝即将诞生,乡下处处是欢声雀跃,但这却没有带给爷爷家一丝的改变,他们依然是靠着好心人的施舍艰难度日,爹这时也由一个富家子弟变成了处处遭人唾弃的四类分子,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早早起床,各家各户的替人出厕所、挑粪,村里有什么重活、累活基本都是爹一人承担,谁家有干不了的活就去爷爷家招呼爹,是人就可以对着爹一通乱吼,爹只能是默不作声。每年的年底,爹总是把分到的那近乎少其他人一半的粮食储存起来,平时吃的大多都是好心人的救济和捣碎的野菜糊。
新天朝建立前夕,爷爷和奶奶相继去世,爹在极度悲痛之下草草的将他们埋葬在了村东的一块荒地里,但他白天从来不敢去上坟,一般都是在夜深人静时,因为有一次爹打算给爷爷奶奶的坟头除除草,那是下午,不料却被几个乡民发现,他们大声的吆喝起来:“大地主死了,小地主去认祖宗哩”。
从此,爹白天再也没敢去过。
娘这时已经彻底成了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或哭或笑,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没日没夜的蜷缩在床上,很少有出屋门的时候,就连拉屎撒尿也都在屋里进行,她怕听见风声、说话声,每次下雨,即便是零零碎雨,她都会用两手捂住耳朵、直至雨停。爹没有办法,也只能无奈的忍受着这般凄楚惨淡的生活了。
娘就这么一直疯着,直到五十年代后期我的出生,她才有了些好转。
我出生在春天,听爹说那时正好东场开满了紫兰花,便给我取名叫兰花了、小名叫兰子。那段时间爹很是幸福,虽然白天的劳累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了,但他还是在很远的一处窑坑里用储存下的粮食换了些土,他怕白天被人指点,便在深更时挑着扁担一担担的往回挑着,一晚上要来回走四十多里,直到天黎明时才躺下休息一会,天亮便又去做‘苦役’了。
那三间土草房用了三个多月才盖好,村里人几度要将它砸掉,但都被隔壁的三奶奶和几位好心人阻拦住了,对此爹很感激他们,每年的初一都要去这几户人家里拜年、探望。
娘被挪到了灶屋,同我们换了房间,她开始变的正常些了,也能凭着记忆背诵几句诗词了,她对我虽谈不上百般呵护,但也会时不时的哄哄我、替我盖盖背子、看着我睡着。她大部分时间是进不了正屋的,因为爹怕她万一犯起了病伤害到我,所以每次上工总是将屋门锁的牢牢的,把钥匙交给三奶奶保管,三奶奶没有孩子,自然也就对我多上了点心,一天要去看我七八趟,娘这时便在王奶奶的陪同下见见我了。
娘越来越正常了,但村干部还是不让她参加劳动,每年也分不到半点粮食,爹为了报答王奶奶多年以来的救济,就让娘跟着王奶奶学纺线、做些针织活什么的,娘倒也算的上是大家闺秀,学起东西来有鼻子有眼,进步也很快,村干部知道后便让娘学着做布鞋,年底分给有‘劳动先进者’表彰的村民,这时娘才可得一些分粮,虽然很少,但爹也很满意了。
前文我曾说过,娘讨厌我、憎恨我,这是为什么呢,且容我慢慢道来。
说起原因,就不得不提起那三年大灾,当时许多村里的人都有饿坏的,而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年轻化,村里的植物吃光了就偷偷跑去别的地方找,别的地方找完了就全家人一齐挨饿,总之,那几年的乡民们可谓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饿死的、冻死的、躺着的、趴着的比比皆是。
那时我已经瘦的只皮包骨头了,爹为了养活我,白天干完工,晚上便出外找吃的,他甚至把爷爷留下的那条牛皮腰带都煮熟捣成糊糊让我吃了。他经常去荒地里挖些草根回来煮着吃,可是时间一长,草根也没有了,没办法,全家饿了整整两天两夜。
眼看我就要不行了,爹万般无奈,哭着摇晃着头,寻不着一丝的办法充饥。这天,他发现有个邻村的村民腰里挎着半捆子榆树根,他思来想去,决定尾随此人,并准备晚上去偷些来给我吃,但不料在偷的过程中被人发现,被打掉了几颗牙。他懊丧着回到了家中,正在绝望的时候,他发现娘正在吃着什么,走近一看,原来是娘藏在鞋子里的干树皮,她正在卖力的嚼着,看见爹来了,便一口全吞了下去。也可能是爹被人打的肚子里窝了把火,但我想更多的是愤恨娘的这种自私行为,他上前一步,狠狠的给了娘几巴掌,质问娘把食物藏哪了,娘开始固执不说,但在爹的严刑逼供下,她终于指了指床下一只高帮棉鞋,爹拿起看了看,里面居然是一些放了好长时间的干树皮,在另一只鞋子里还有一些糟了糠的地瓜秧子,爹终于忍受不住了,便着实的打了娘一顿。
吃了几天这些东西后,眼看又要进入挨饿时期了,这时娘已经饿了三天多了,爹反锁着灶门,每天只给娘拎点水,没办法,在那个时期,能吃上水也可以将就硬撑几天。之后隔了一段时间,我饿的厉害,爹在给我喂了些水之后又想起了娘的自私,便又打了娘几巴掌。
就是如此,娘一直对我保持着些许恨意,但我完全不怪她。
六十年代中期,我已经有七岁了,也能替爹娘分担一些家务了,那段时间,我每天就是出门捡干草、拾些柴火什么的,也会做一些简单的饭菜、和爹聊聊天、闹闹玩了。
这年秋天,树上的叶子和地上的小草还没有枯黄,但早晚的温度明显降低了,村干部给爹安排了一个重要任务,去远处的一家砖窑厂帮忙摔土坯,爹没有推辞,第二天便去了,而我被安排给了三奶奶照看。那近一月少了爹的日子,我发现我长大了许多,变的更加懂事、更加勤快了,每天的事务除了出门捡些干草柴火,大部分时间都和娘一起跟着三奶奶纺线、纳鞋底,没有多长时间,我就学个差不多了,我发现娘经常有意无意的看着我发笑,三奶奶则多次夸奖我懂事、机灵。
可就在爹临回家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我已经记不准确具体哪天了),我在三奶奶的怀里睡的正踏实,忽然一阵发狂的尖叫声吵醒了我,三奶奶也随即起床点上了煤灯,根据声音传来的方向,我已经确定了绝对是我家、而且是娘在闹腾。三奶奶和我都很诧异,因为我们已经有好些年没见到过娘犯病了,我有些害怕,但在三奶奶的陪护下,这种恐怖感很快又消除掉了。
我很快就穿好了衣服,在三奶奶的脚后挽着她的手,慌慌张张的进了我家,娘这时哭闹的声音越来越大,不时还有几声粗野的胁迫声和谩骂声。这时,我和三奶奶已经打开了灶屋门,在微弱泛黄的煤灯散射下,我看到一个赤裸着身子的男人沉沉的压在娘的身上,娘疯狂的挣扎着,下身的衣服已经被扯的破烂不堪,在那个男人的威胁和抓弄下撕心裂肺的尖叫着、哭喊着。这时,由于三奶奶的突然出现,那男人极不情愿的停了下来,在打了娘一巴掌之后竟转过了身子,我看的很清楚,那是香梅爹,整个村子也只有他像个干部样,三奶奶这时不禁大惊失色,吓的一动不动,我当然也被这种场面吓的面色苍白、直勾勾的望着香梅爹,手却用尽了全力攥着三奶奶的手。
“这事不要让别人知道,否则你就等着挨整吧。”他指着三奶奶告诫道。
“听见了吗,兰子,要说出去你就见不到你爹了。”他继续说道,但这时他的语气很和缓、态度也很友善,我点了点头。
他说完便大摇大摆的走了,三奶奶告诉我说不要让爹知道,我“嗯”了一声。她给娘找了件衣服让娘穿上,娘这时表现的好多了,便跟着三奶奶去她家了。一路上三奶奶不断的告诫我和娘,这事千万不能说出去,否则爹性命不保,而且我和娘以后都没人再管了。三奶奶抚摸着娘的头,娘也不时的点头答应。
这事儿自然就不了了之了,没几天爹就回来了,他给我和娘带了一小包袱地瓜干,看着我和娘吃的津津有味,他在欣慰的笑着。
日子还是以往如初,爹每天早早上工,我和娘每天在三奶奶家做些女红,虽不是衣食无忧,但每天过的也算是很充实、很满足。
大约过了有个把月,天已经很冷了,乡民们大部分都已经穿上了那臃肿厚实的棉衣棉裤,我自然也不例外。爹听人说村里来了个算命的,而且非常的准,因此爹便起了念头,打算让先生帮我家算算。他先是找到了先生,说明来意后,先生没有拒绝,但要求是要管两顿饭、还必须是白面馍,爹没有多想便答应了。之后他又找到了香梅爹,香梅爹居然没作半点含糊就同意了,大概是心里有鬼的缘故吧,他竟破天荒的问爹家里有没有白面,没有的话他可以帮忙给点(不是借),对此爹深感谢意,但她并没有接受香梅爹的帮助。
第二天一大早,先生便在爹的引领下来到了我家,爹说了几句恭维的话之后,便搬了凳子示意先生先休息一下,但先生婉言谢绝了。他不停的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一脸愁相的凝视着四周,继而说了一些傻子都知道的事(我家的历史),爹听了称赞了先生几句,便恳求先生能不能给娘算上一卦,先生倒也很爽快的答应了。他神神叨叨的和爹进了灶屋,观察了大约有十来分钟,时而叹气、时而伫着下巴、时而又指指点点,娘也怪老实,任凭先生看了又看、指了又指,表现的异常自然。
先生告诉爹说,娘的病不是一般的病,是被千年的老狐狸缠上了,必须要长期施法才能驱走它。是啊,在那个将将破除封建意识的年代里,即使你知识再渊博、学问再深,也无法完全的消去那些大脑里死死烙上的神鬼妖怪的迷信之念。爹当然信了,他乞求先生能不能多住些时日帮娘正常起来,并保证一日三餐都有白面馍。先生开始佯装的很坚决,说什么也不行,但在爹多次苦苦的恳求下,他终于答应了。为了能每天、每顿饭让先生能吃上白面馍,爹是到处借粮,最后终于凑齐了能撑上二三十天的几十斤粮食,爹显得很疲惫,但我清楚的看到,他的内心是充满希望的、是盛满阳光的。
先生每天除吃饭外就待在娘的灶屋里,我看见他抓着娘的手说这是给娘撸筋、是在破坏那老狐狸的元气,有时也会对着娘的脸吹气(谓之仙气),这些爹都是不知道的,因为先生每次在爹回来之后定会显得庄严起来,但这我是看的一清二楚,由于当时年龄还小,并没有敏锐的觉察到先生真正的意图所在。他每天在爹走之后就一头扎在娘的屋子里,有时摸腿、有时吹气、有时撸胳膊,我觉得挺好玩,总是有意的早回家会,待在灶屋里看先生施法,但每次先生都督令我离开,说这事不能有半点分心,否则娘的性命不保,我自然也就听了先生的话,只要不吃饭,我绝不会进屋子一步,只能在远处偷偷的看先生施法。
先生的行为越来越露骨、越来越放肆了,娘好像也把先生看的跟救世主一样,任他随意摆弄,娘总是听之任之,没有半点推脱之意,但那时我什么都不懂,对这些事更是没有半点概念,便一直把注意力和心思用到先生施法上了。虽然懵懂的我对先生的这种行为在潜意识里是有些看不惯的,但我却很希望他能多住些时日,因为先生每次吃饭,总是要掰一块白馍给我,任凭爹怎样劝止,先生总是置之不理,他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小孩子嘛,吃还能吃多少”,爹听后也是无话可说。
我很清楚的记得,有天晚上爹刚要搂我睡觉,前邻的黄老头就来了,说是让爹帮忙去村后井里挑担水,黄老太正在发高烧,家里水不够,多备些水擦身子用,爹二话没说便应声去了。我一人睡不着,另说我当时也无困意,便一个人轻悄悄的走了出来,在屋外的半截磨盘上坐着发呆、数着星星。突然,我依稀的听见灶屋有些什么动静,开始我并没有在意,以为是娘在做些东西,但这声音尖厉而匆促,我没有多想,因为在这个时间,先生通常都是在专门为他收拾出来的西屋里张灯看书,娘也有时在屋子里做点女红之事。我偷偷的蹑脚扒在窗台向里望着,但是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模模糊糊的发觉到一些动作,这在今天想来,先生和娘的私通行为确实令人作呕。
之后的一段时间,这样的事渐渐频繁了起来、也大胆了起来,从开始的晚上到之后的白天,从有意的避讳到赤裸的敞露,虽然我看不惯,但却始终没有告诉爹,因为我怕一旦告诉了爹,先生就有可能被爹赶走,我的白面馍也就吃不上了,爹也有可能会打骂娘,我可不想看到这种局面,而且还是因为我的多嘴。
就这样大概有近一月,直到我前面提到的那个大雾的早晨,娘在算命先生的蒙骗下离家出走了,至于去了什么地方,我和爹却没有打听到,娘是好是坏、是痛苦还是幸福,我们也没有半点消息。
娘的病好了吗?
那位先生对娘怎么样呢?
娘会不会想我们呢?
我想应该不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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