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火神君 第五章：筑基

“你看那晚初见时，千岁婆婆的状态还好，待到来暗算我时，已有一点疯癫了。否则就算那两条小蛇什么都不懂，千岁婆婆总也该知道不能用那么笨的法子下蛊。”

“她又说夺胜遇内丹是为了熊力士，那很难不让我多想一点。毕竟一个人若是做了鬼修，日子久了性情大变不难理解，即使是用鬼力操控妻子想法，也不那么奇怪。”

“我就是在担心，一个连多年发妻都能下手的家伙，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听之任之，迟早会有人遭殃。”

王平听得很认真，杨慎话语一停，他就问道：“我们该去哪里找他？”

“找一个既有灵龛，也有死尸的地方。”杨慎神色凝重，“就是前方。”

此时二人已行至天王镇郊外，前方不远处便是坟场。

灵龛一词本是佛家说法，原指盛装僧人骨灰或舍利的小盒。后来这词流传日久，普通百姓也将自家亡者的骨灰盒、棺材等称为灵龛了。

坟场内尸体自是不必说，坟场外的房屋内也有些当地人家的骨灰盒。

尚未走近，就有鬼气森森，隐约间有阴风传来，便是寻常百姓，也能知道此地必有异常。

鬼修擅长摄人心魄，操控想法，以自身魂魄为根基，吸纳游魂，炼为阴气，壮大己身。

初成时甚是衰弱，但若能长期处于阴气繁盛之处，聚集阴气日久，便可结成阴丹。

阴丹是阴气汇集之物，寻常人只是接触，便是头昏脑涨。但于鬼修而言，阴丹却能汇聚真元，便如异兽的内丹，修士的丹田一般。

熊力士成鬼修多年，又有杨慎所赠异宝加持，其修为自是不容小视。

二人尚未仔细查探，便有语声传来：“神君终是来了，多年前蒙您相救，一直未能报恩；三年前听说您经历变故，老头子只恨自己无能，未能相助。”

语声苍老，言辞恳切，王平甚至能想到，熊力士过去也一定是个慈祥的老人。

这样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怎么会唆使发妻，谋害恩人呢？

阴风拂过，一个身材魁梧健硕的老人虚影缓缓出现，果然是慈眉善目。

“但现在你修为尽废，空余强横的神识，不如让我吞了吧，哈哈哈哈哈。”

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突然像换了个人一般，癫狂起来。

笑声阴森，带着贪婪，纵使是王平，也是遍体生寒。

杨慎轻轻叹了口气，道：“果然，你吞下太多游魂，神识中已不完全是自己了。”

鬼修为凝聚阴丹，不得不吸收游魂，年深日久，被游魂侵蚀实属正常。

“做鬼修已经够惨，你却连神识都已不完全是自己的，那比起游魂来，也好不到哪去。”

“我真是后悔当初给你定魂石，要你做鬼修。倘若任由那时的你去投胎，起码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三年来，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比我还惨。既然因我而起，那就让我送你一程吧。”

熊力士的表情闪过一丝感激和无奈，但很快便化为残忍与疯狂。他的那虚影汇成的身躯扭曲起来，化作阴风，伴着黑气，直扑杨慎。

王平见状，紧握双拳，拦在杨慎面前。

他知道自己对鬼修无能为力，他知道这样会枉送性命，但他还是做了。

他只是咬牙，挥拳。

只因他知道杨慎全无修为，远比自己脆弱，他也相信杨慎绝不会看着他被熊力士侵袭。

阴风中，有惨叫声响起，熊力士的惨叫。

王平挥出的拳头上，不知何时隐现出蛟龙的虚影，却是杨慎早将蛟龙魂魄加持于他的全身，就像昨晚他们对付千岁婆婆一般。

可这一拳还不够。

熊力士只是受到了些许伤害而退后，仅一拳并未伤及根本。

于是他再次汇聚，再次隐现黑气扑来。

这时黑气突然停顿，随后分为千丝万缕，在虚空中逐渐凝结为一枚不规则的黑色石头。

是六年前杨慎相赠的异宝，是能聚拢魂魄的定魂石。

原来从熊力士第一次扑击，杨慎就已经念动咒语，操纵起定魂石。全靠王平拖延，才得以成功。

人有三魂七魄，死时七魄先散，然后三魂再离。熊力士故去多时，虽有定魂石维系，但神魂间早已出现瑕疵。

此刻定魂石离体，熊力士的魂魄顿时变得不稳定起来，隐隐有分裂的趋势。凄厉的嚎叫中，隐约有无数游魂的声音掺杂。

不等杨慎示意，王平早已贴近形体崩溃中的熊力士，右手飞快伸出，已捻起熊力士的阴丹。

蛟龙之力的加持下，王平指尖微一运力，这凝聚了熊力士数载心血的阴丹，便化为粉末。

阴丹已毁，熊力士魂飞魄散。

此时已近正午，阳光温暖和煦。王平感到身上一轻，蛟龙魂魄便离他而去，径直飘向定魂石，正是杨慎在驱御。

顷刻间，蛟龙魂魄便与定魂石融为一体，在秋日的暖阳下，闪烁着耀眼的光。

“你带我来对付熊力士，就是为了这块定魂石？”王平突然转向杨慎，语气低沉地说道。

“不完全是，比起那块定魂石，我更在意熊力士被游魂侵蚀后，他的想法。”

“他被游魂影响，倘若不来阻止，一定有更多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王平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他早已将杨慎当做朋友，他已无条件的信任着杨慎。

杨慎再一次叹息，似乎要将无数往事叹尽。他低头道：“朋友一场，愿你从未有过修为，愿你从未筑基过。”

只因筑基完成，步入修士的行列后，面对的往往是无尽的痛苦与无奈。

这一点，他早已深有体会。

他的语气低沉，像是在说给魂飞魄散的熊力士，又像是在说给身边的王平。

谁料王平却沉声道：“我非筑基不可，我非有所成就不可，如果不能，我宁愿去死！”

秋日的暖阳下，王平斩钉截铁的话语比秋寒更寒。

杨慎又一次叹息，今天短短的几个时辰里，他几乎已将这一年的叹息全部叹出。

“你实在太年轻，实在不明白人生的苦涩。”

嘴上说着，他已将融合了定魂石的蛟龙魂魄一并封印，收入囊中。

他的语气中饱含着惆怅与感慨。

只有凄冷的秋意与王平的沉默相伴。

长久的沉默。

…………

许久以后。

杨慎靠坐在椅子上，双手把玩着定魂石。

定魂石和蛟龙魂魄在他的操控下，已融为一体。

因修为尽失，他先前只能勉强驱御蛟龙魂魄，借来有限的力量；如今有了定魂石，蛟龙魂魄得以稳固，便大有不同。

单就威力而论，他现在借此施放出的雷电，已胜过任何筑基期修士。

寻找昆仑的路途漫漫，他已不得不想些办法提升力量，面对种种凶险——他不可能永远好运，王平也不可能永远在他身边。

王平正在沉默，自从说了非筑基不可的话之后，他就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杨慎将目光投向他，他便也抬起头，迎上这目光。

王平开口问出沉默后的第一句话：“我想你帮我筑基。”

“你为什么要筑基？”

“我要变得更强，我要杀一个人。”王平习惯性地握紧拳头。

“很厉害的人？”

“很厉害，二十年前就很厉害。”

王平正好二十岁。

杨慎继续问道：“非杀不可？”

“非杀不可。”

“我的蛟龙魂魄就可以用来筑基，只是蛟龙属水，而你的体格五行属金，并不合适。”

杨慎摸了摸手里的定魂石，继续道：“强行以水属性的蛟龙魂魄为你筑基不是不行，只是修为难有寸进，恐怕很难变强，杀掉你想杀的人。”

“所以需要一件属金的灵宝？”

“对。西行七百里，正是羽民国，那里我有位老朋友，也许他能帮我们。”

说这话时，杨慎的语速变慢，仿佛回忆起了某些往事。

“我知道羽民国，我们这就走。”王平立刻起身，但又想起了什么，他问道：“这会不会耽搁你的行程？”

“我本就要西行去找昆仑，不影响的。”

多日后，羽民国。

这是个仅有一城的小国，却占据了方圆百里最肥沃的土壤，城内有万余羽人生活。

杨慎王平二人入城时，正是黄昏。城中人流密集，有羽人也有普通人，贩夫走卒穿行其中，与寻常城市无二。

城内街道大多是青石板铺就，晚秋时节，路边枫树树叶正红，如霞光般灿烂。

“我们该去哪里找你的朋友？”王平问道。

终于到达羽民国，他已一刻也不想耽搁。

“好东西不怕等，不要急。”杨慎不紧不慢，“你不知道，这里的小吃绝对称得上惊艳。”

“我不想吃。”

“我们已经跋涉了一整天，水米未进。况且就算你不饿，我却要前心贴后背了。我曾来过这里很多次，也吃过很多次这里的美食。”

王平其实也饿了，他的狗闻到路边小摊传来的香气，更是上蹿下跳。

“好吧，有什么美食？”这个年轻人终于妥协。

“加了胡椒和葱花后油炸的肉饼、涂满秘制酱料的烤鸡蛋、咬下去咯吱响的牛板筋、用整只羊骨架炖出来的浓汤……”

杨慎只说了几样，王平便已两眼放光，终于被饥饿所征服。

“但这都不是最好吃的。”杨慎笑眯眯地说道。

王平急切地问道：“是什么？”

“先卖个关子，只要你乖乖跟着我走，我保证你能吃到。”

杨慎显然对这里很熟悉，他带着王平兜兜转转，很快找到了一条很窄的巷子。

巷子很是脏乱，角落里堆着垃圾，污水横流。路边有各色店铺，门面窄小，进出的人行色匆匆。

王平将狗抱在怀里，紧跟在杨慎身后。这个一拳便能击杀黄衣教寻觅者的年轻人，此时在这样的环境里已有些紧张。

就在这时，有股奇怪的香气忽然飘入他的鼻端，是一种带着鲜明西北风味的粗犷味道。

“就是这个味道？”王平忍不住问。

杨慎很得意：“就是这个，这是羽民国最好吃的东西，你吃过后就知道。”

行至巷末，一家很小的店铺映入眼帘。门口的炉子破旧不堪，炖着一大锅东西，锅盖与锅身的缝隙中正在冒出王平闻到的浓香。

店铺内仅有四张黑乎乎的桌子，脏到反光，简直能照出人影来，就连桌上的木筷子也是使用多年的模样。

就是这样的环境里，那股香味随着锅盖的揭开变得更加浓郁。

店里的伙计飞快地从锅中捞出两大碗吃食，又各加了一大勺辣椒，配上香菜和葱花，端至二人面前。

“羊肝、羊肚、羊肠、羊心、羊头肉……这白色的小条是什么？很软糯。”王平一边捧起碗大快朵颐，一边口齿含糊地问道。

“这是羊肺制成的。”杨慎抿一口汤，继续道：“洗净羊肺，吹气后灌入面浆，凝固后就是了。说来简单，其实极复杂。”

招呼伙计取来几个白面饼，王平在杨慎的示意下将面饼掰开浸入汤中。甫一浸入，面饼中的孔洞便吸满了混着羊油、辣椒和芝麻的汤汁。

将这产生奇妙变化的面饼吃下，比羊肺更加丰富鲜美的滋味便在他口中炸开。

王平一口气吃下了三碗，就连碗中汤汁，也被他用五个面饼蘸着送入口中。

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王平惬意的叹了口气，他的胃已撑到塞不下任何东西。

“这‘羊杂碎‘的滋味如何？”杨慎满面笑意地问道。

“口感丰富，滋味浓郁，好吃！”

“我当年第一次来这里时，吃了五碗，惊呆了那个带我来的人。”

杨慎看着王平惊讶的眼光，继续道：“我这就带你去见那个人。”

王平深情严肃起来，他并没忘记此行的目的。

杨慎转过身，对着店里的伙计做了个繁复的手势。那伙计本来靠在墙边发呆，可看到杨慎的这个手势后，他竟像变了个人，满脸谄媚。

“您老有什么吩咐？”伙计点头哈腰，陪笑道。

“我来找黑翎，麻烦小哥通报下。”

伙计脸色巨变，问道：“您是哪位？”

杨慎指尖闪动起微弱的电光，在一个面饼上印下一枚闪电形状的符号。

“你拿这个给他看，他自然明白。”

伙计犹豫着点点头道：“那您老稍等。”

等伙计走出门，王平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个黑翎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杨慎道：“没错，他是整个羽民国的无冕之王。”

注：《山海经·海外南经》：“羽民国在其东南，其为人长头，身生羽。一曰在比翼鸟东南，其为人长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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