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剑客 第4章 成四

夜已深，山林里有夜莺低语，漆黑环境中方向难以分辨。好在有明月高悬，透过树木间的缝隙，隐约有月光透过，勉强能够确认前进的道路。

聂嫈背起聂政，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接一步行走在山林小道。

她很累。

失血过多，四肢无力，意识变得模糊，难以维持平衡，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停下脚步随便找块空地坐下歇息。

然而并不能。

山林野地不乏毒蛇猛兽，它们通常不会主动袭击人类，但不包括像聂嫈聂政这样的入侵者，更不包括浑身上下散发腥气的美味佳肴。

聂嫈不敢停下脚步，哪怕脑子再昏沉，身体再痛苦，也要咬着牙前进。

人是有极限的。

意志力并不能解决一切难题。

谁也不能指望一个失血过多的女孩，能在极高负重的情况下翻山越岭。

聂嫈还是倒下了。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倒下了。

不知不觉中，面朝黄土，直挺挺摔倒在地，昏迷不醒。

昼夜更替，旭日东升。

天蒙蒙亮的时候，有官兵出现在聂家小院门外，还没进门，就能嗅到浓郁的血腥味。

几位差人多数是五大三粗的莽汉，唯独领头的捕役高高瘦瘦，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掩鼻入内，经过一番探查。

捕役瞧这屋里一片狼藉，屋外却干净整洁，盯着倒塌的房门若有所思。边思考，边绕着小院打转，左瞧右看的。

属下待着老觉得瘆得慌，又不敢多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总之浑身不自在。最后还是那跟领头捕役相熟的老卒开口询问：“大人这是？”

“哦哦，对对。”领头捕役这才想起自己是带着人来的，一不留神把这茬忘了，连忙吩咐说：“动手收尸吧。顺便去个人领家属来县衙认尸，再去个人帮我找匹马来。就这样，没事不要打扰我。”

几个莽汉面面相觑。

领头捕役摆摆手说：“去留你们自己商量。”

没过多久，县衙府上人满为患，县里有名有姓的老人都坐着，只有那捕役不见踪影。

县令气得直跳脚，这些年县里风调雨顺，县民们幸福安康，政绩斐然。本想着任期将满，升官发财指日可待，不曾想这关键时刻出这么档子事，真是岂有此理。

县令本地出身，全凭乡亲父老的支持才有今天，唯有迅速将凶手捉拿归案绳之以法，方可挽回地主乡绅的支持。

他又想到，这般大案，能迅速解决，迅速善后，也是能力的提现。

县令对几位老人呵呵笑道：“定给父老乡亲一个交代。”

众人纷纷道谢，又是寒暄又是送礼的好不热闹。

一夜之间，这场血案事无巨细统统传遍整个县城。如此残忍的做法彻底犯了众怒，人们纷纷义愤填膺，不管男女老少，自发的搜寻凶犯，连孩童嬉戏间也不忘留意周遭环境。有文人墨客目睹此情此景大受感动，灵思泉涌，遂写下诗词大受好评。又有那行善积德的大善人怜悯，帮着置办后事，出钱出力，过些日子再风光大葬。

出殡当日，天阴恻恻的，刮着小雨，后乌云倒卷，随时可能暴雨倾盆。

然而这一切都拦不住镇民们的热情，这等积德的大善事谁不想分一杯羹，更有德高望重者称道：“此雨乃苍天怜悯世人，流泪所致。”

街道上吹吹打打，热闹非凡。

县令不胜其扰，稍微与人寒暄，随后折返县衙休息。

回到县衙，听闻捕役归来，便唤人去请来，细问捕役此案进展如何。捕役倒是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的说声不急，没有下文。

捕役名叫成四，办案多年经验丰富，一身本事远近闻名。上头不止一次透露有意提拔，都被成四以母亲年迈，需要照顾为由婉拒。县令不少政绩多靠成四得来，衙门上下也对成四服服贴贴，县令哪敢多说什么，只当他是另有妙计。

县令敢在乡亲面前夸下海口，自然是因为成四的存在，他镇定自若的以为成四会像往常一样办案信手拈来，却不知道，这个案子注定成为未果悬案。

几日前，成四在凶杀现场有所发现，心中疑虑纷纷，又看出凶手打算徒步穿越山林，随即吩咐属下牵来快马，决定亲自尾随其后一探究竟。

天蒙蒙亮的时候，聂政从昏迷中苏醒，睁眼便发现自己仰面朝天，微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洒在周围，水汽升腾，光线透过，聂政身处一片朦胧之中。短暂失忆过后，聂政想起失去意识前的遭遇，一幕幕近在眼前。他下意识的寻找阿姊的身影，看见她就在自己身边，松了口气，很快又发现阿姊身受重伤，衣服染红一片。聂政倒吸一口凉气，撑着地面艰难起身，抱着姐姐默默寻找方向。

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昏迷一夜完好无损已是奇迹，得赶紧寻一住处安顿下来给姐姐治伤才行。

没走出去多远。

忽然听闻身后有马蹄落地声，最初聂政没有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这山林小路平常哪有什么快马，必然是有人追来了。聂政连忙压低身形，左右寻找灌木丛林茂盛处，抱着姐姐躲藏起来，待追兵过去，自己再换个方向前进。

哪曾想，那马蹄声愈来愈近，也越来越慢，只听得那快马一声嘶鸣，马蹄声戛然而止。又听见那人翻身下马，靴子落地踩在落叶里发出声响。

被发现了？怎么可能？

难道是身上的味道吗？

在充斥着各种异味的树林里准确无误的找到自己的方向，这人属狗吗。

聂政脸色大变，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止，捂住口鼻大气不敢喘。

脚步迫近，聂政不敢贸然探头确认对方与自己的距离。情急之下，聂政不得不采取行动，抱着聂嫈，动作轻柔，一点点往后挪动。

“啪嗒。”

干枯树枝断裂，一声脆响从聂政脚下响起，吓得他脑浆都沸腾了。不远处的脚步声频率明显加快，眨眼间近在咫尺。实际上此时聂政已经失去冷静，盲目的做出一些未经思考，感觉有用，实则风险巨大的行为。

迫于压力，聂政再次采取行动，硬着头皮学老鼠吱吱叫唤几声，祈求能骗过对方。本来他也不抱希望，浑身上下肌肉紧绷，已经提前做好对抗准备。万没想到，聂政的随意之举，似乎产生了奇效。对方的脚步顿了顿，又渐渐远去。

待对方走远，聂政喉咙颤动，汗如雨下，虽然仍旧不敢产生任何动静，但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就在这一瞬间，有微微的金属摩擦声传来，随即锃一声利刃出鞘，说时迟那时快，聂政抱紧聂嫈迎面而倒，与此同时一尺寒芒擦着头顶上方一闪而过，疾如闪电狠狠钉在身后的树干上。

来者必是高手，故意大摇大摆引起聂政注意，再诱骗敌人放松警惕，最后发出致命一击直取敌人性命。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危机迫在眉睫。

聂政这下明白，此战避无可避，果断放下聂嫈，翻身跳起拔出树干上的短刀，正要朝前猛扑却当场愣住。

成四双臂开弓远远站定，未曾前进一步。

瞬间，聂政明悟过来，原来对方并未真正挪动脚步，先前全程是在原地踏步，利用不同幅度不同频率的脚步声令敌人产生错觉。

聂政被人算计，主动暴露，又被弓箭瞄准，一时间不敢乱动。

成四主动开口警告：“放下兵刃，放弃抵抗，否则就地正法。”

“人都是我杀的。”聂政冷冰冰的看向成四：“你要杀我可以，但请放过阿姊，否则，这个距离我有把握和你兑命。”

“阿姊？”成四皱眉说：“你是聂政？”

“正是。”

“聂嫈呢。”

“......”

成四十分疑惑，原以为是强盗歹人劫财劫色，聂家财帛一无所剩，横尸遍地唯独聂嫈不见踪影。现在再看，聂政浑身浴血和刚才的反应，成四感觉不对，此案或许另有隐情。但不管怎样，首要任务还是稳住聂政，目前他的状态可不像会配合的样子。

成四打定主意，开口说：“我们这样对峙也不是办法。要不这样，你先放下武器，告诉我实情，我看怎么帮你。”

聂政不上当，冷笑说：“帮我？好，你先放。”

成四心说这小孩不信我，顿时有点牙疼。但他真没有坏心思，如果另有冤情他也不介意帮聂政一把。

成四点点头说好，干脆利落收起弓箭。

聂政说到底还是小孩，没想到成四真的主动收手，但他又怕有诈，没敢扔下短刀。

成四不以为意，说：“我没有恶意。你就站在那，告诉我实情，我尽量帮你。我弓收了，你现在随时可以走，我也留不住你，聊聊也没有坏处对不？”

不然怎么说别人会玩心眼，成四这一手试探，就知道聂政有问题。换成他成四在聂政的位置，绝对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哪能傻乎乎的跟人闲聊，不怕还有追兵吗？

要不就是，聂政是真傻，要不就是，聂政不得不跟他继续对峙。

成四更倾向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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